“柳淙!大家!”
听见了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而后,“吱呀”的刹车声停在了自己背后。
柳淙侧过头,一辆敞篷的吉普车恰好出现在视野的边缘。急刹后的惯性导致车身前后摇摆,还等不及彻底停稳,一个熟悉的人影便从上面探出了身。
妮恩·斯卡拉——那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恋人,双眼黄金瞳的少女。但是,奇了怪了,为什么妮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毋须惊讶,柳淙。大家都是我通知的。”
说出这句话的,是架起二郎腿坐在后座的威廉·莱希。男人用手捧着膝盖,两眼轻阖。与看似放松的姿态相反,他的眉头正微微蹙起。
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这么在心中抱怨着的同时,柳淙将目光转向了驾驶席。
让腿脚受伤的威廉来开车自然和找死没有两样。根据自己的记忆妮恩也从未摸过方向盘。那么,现在到底是谁在驾驶呢?
视线的终点是姐妹会的圣女。发现这个如同欧·亨利式结尾一般的答案,没有来由的叹气声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溜出了口。
“唉……威廉小弟也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啊。”
同样发出叹息的还有Infrared。女枪斗术师摊开拿着枪剑的双手,头疼似地摇了摇脑袋。
“我应该说过,让柳淙独自一个人来这里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呢……柳淙,你也觉得他们很碍手碍脚对吧?”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外道。”
这说到底不过是在嘴硬而已。事实上,柳淙自己心里也叫苦连天。
马尔塞尤所有的黄金瞳持有者都在这里。然后,正如早些时候自己预料的那样,即便汇聚了如此强大的阵容,面对在枪斗术上登峰造极的Infrared,他们照样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毫无还手之力的只有统治会的众人。假如没有其他人在场的话,柳淙自己能够做到与对方周旋。
多出几个像火鸡一样任人宰割的家伙不过是徒增计算负担罢了。虽然这样子的说法对怀特他们十分失礼……但,强行掺和进战斗就真的只是给自己添乱。
看透了柳淙的内心所想,Infrared用鼻子发出嗤笑。
“你不率直的地方真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随你怎么说好了……妮恩和统治会的大家是我的伙伴。像你这样的家伙是不会明白的!”
少年与黄金瞳的持有者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伏倒在地的四人随即跃起。
“小鸠就拜托给你们了。”
“哦?想逃吗?”
没错。柳淙他们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战胜Infrared。不过如果只打算保住性命撤退,倒也并非多难的事情。
就是自己不得不辛苦一些。
“这样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战场是自家后花园吗!”
砰砰——两声枪响打开了第二回合的序幕。只见Infrared打开双臂,黑洞洞的枪口冲着怀特与艾米丽喷吐火舌。
“银之靴”的跑者丝毫不打算在没有赢面的战斗上继续纠缠,撒腿便朝吉普车的方向急速撤退。仗着自己得意的脚程,他在与柳淙擦肩而过时顺手抱起了被少年保护在背后的小鸠。
“呀啊……”
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加速度而感到不适,女孩在臂弯中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尽管很想照顾她的感受,但现在不是能够停下的情况——一旦停下,枪斗术师的子弹就会立马咬住自己。
另一方面,巨弓的射手则决定用箭来对付子弹。
击飞子弹这种事情并非只有白刃或枪才能做到。情报的收集已经完成。凭借自己的“计算”,便能将箭矢的轨迹与弹道重合——
“喂——笨蛋!!”
柳淙的制止到晚了一步。漆黑的钢矢脱弦而出。
金属与金属在空气中对撞,引发了不亚于开火的巨响。正如艾米丽的预测那样,飞向自己的子弹被成功错开;然而,自己射出的箭也同样偏离了原先的路线。
现在它所朝向的是……约瑟芬!箭矢被弹向了自己的伙伴!
并非本意的自相残杀,难道说,这也是枪斗术师早就计算好的结果吗?
“危险!”
就在对此毫无防备的约瑟芬即将被命中之时,箭却唐突断作两截,旋转着弹向了半空。这是贝尔塔的“斩落”。多亏武士事先多留了一个心眼,她才能及时抽刀,阻止艾米丽误伤同伴。
“你们只管逃,这女人交给我对付!”
起跳,空翻,双手同时扣下扳机。柳淙一跃来到Infrared的面前。诚然对于枪手而言,主动拉近距离简直和自寻死路没有两样,但事实已经证明枪斗术师根本就称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火器专家”。
沧蓝瞳孔的少年也好,漆黑教士服的女子也好,他们那融入了过多格斗技巧的枪战看上去既诡异,又让人忍不住手心捏一把汗。
Infrared收起从弹夹末端延伸出去的刀刃。
“这就对了。柳淙,你和我一样,是注定只能在战斗中度过一生的人。”
而后,露出了就像找到玩伴一般的,灿烂到没有一丝阴霾的微笑。伴随着这样的笑容,丝毫不打算掩盖杀意的枪口指向少年的胸膛——刺出。
这样的起手柳淙自己也颇爱使用,区别只在于师傅的动作更加干练。在对方扣动扳机之前,柳淙右手轻轻推开袭来的刺拳,左手则从缝隙中钻向Infrared的中门。
“砰!”
一声枪响!然而,射线的前方却并没有敌人存在。Infrared只是用被撇开的手往上轻轻一敲,柳淙便立刻失去了对后坐力的掌控。子弹消失在怒卷的海风之中。为了掩护自己的破绽,少年迅速抽回右手。
“来陪我跳支舞吧~”
回防的手肘被人托住了。察觉到这点的瞬间,冷汗如暴雨般狂飙。下一秒,少年的身子猛地向右弓出。这是Infrared绞着他的右臂,试图将他卷向空中导致的。
……不妙。
柳淙心中叫苦不迭。姿势的平衡仿佛立刻就会崩溃——而那意味着自己的败北与死亡。
只有拼了!
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柳淙作出了根本不构成选择的选择。只见少年左脚全力一蹬,自己先行起跳。强劲的扭矩连带女人的身体也一起扳动。两人如空竹一般在半空中旋转起来,令人不禁联想到冰上芭蕾的光景正像是印证了Infrared的邀约。
率先落回地面的是柳淙。双脚在沾地的瞬间便将马步扎好,少年以肘击作为幌子,另一手藏在臂下做好了开火的准备——
皮肤感受到了凉飕飕的气流。明明还未完全落地,Infrared却已经压低了重心,借着仍未消退的旋转势头伸腿扫向自己。
这是“扫堂腿”,通过攻击下盘来绊倒敌人的武术招式。虽说也可以就这么接下,但紧跟在这之后的行动却让人不安。
那么,踏步后撤吗?柳淙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双枪,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开火的同时再度跃起,在后坐力的帮助下向后空翻。随即响起的金属撞击声昭示着出膛的子弹被刀刃挡了开来。
真是千钧一发,如果再慢一点被斩的就是自己了。
死斗的两人间又恢复到伸手无法触及的距离。虽然几个回合下来只经过了短短十几秒,但作为拖住脚步的戏码而言这应该足够了才对。
果然再怎么打也看不到胜利的可能性。剩下的就是,我自己该怎么脱身了吗?
其实,在这个要么开枪,要么就得冒险上前的间距下,从战场逃离的机会可以说就在眼前。只要一边注意对方的射击一边后退,理应是可以平安脱出的。
问题在于撤退之后该怎么办。Infrared绝不是懂得善罢甘休的女人,既然身处这里,她就定然会缠着自己直到天涯海角。
在独自一人无法应对的情况下,能够想到的只有向地球联合军——不,是向次元管理局求助这一条出路。一般的士兵就算来再多也没有用,哪怕是一万挺机枪同时指着Infrared,她也能反过来全灭对面。听上去就和天方夜谭一样,但到达了枪斗术之极致的存在就是做得到这种事。
只可能是自己和霸龙王两人联手将她击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路。那么,就要考虑怎么撑到那个大家伙前来支援为止。
脑内开始呈现出马尔塞尤的地图。能够藏身的地点,能够利用的资源,再加上敌人可能采取的行径,将这些一起考虑的话——
仅仅是一瞬之间,计划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地步。然而,在柳淙真的就要得出答案之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的思考打断了。
“等一下,小鸠!!”
背后传来的惊呼引发了诸多不妙的联想。意识因此恍惚了刹那。就像是视界内唐突地掺入了不该存在的杂物,回过神来时,Infrared已经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枪口并没有指着自己。
与自己的方向十分接近。但同为枪斗术师的柳淙一眼便知道了对方射线的前方并没有自己存在。
所以,柳淙转过头去了。那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某种生物本能所导致的冲动。
他看见的是本该和众人一起待在车上,却不知为何并非如此的自己的妹妹。
她在——做什么?
大脑“嗡”地一下麻痹了。意识几乎要一片空白,唯有警钟在回响。
那是近乎于丧钟的警鸣。在为了何人而敲响的丧钟之中,少年听见女枪斗术师如是说(宣告)。
“铭记律令死亡的吾之名号吧——”
什么,意思?
她在,说什么?
思考没有办法很顺畅地回转。Infrared的话语仿佛和呼啸的夜风没有区别,只是无意义的动静而已。
即便如此,身体还是动了起来。本能咆哮着:在女子做到她想做的事情之前,自己必须去往小鸠的身边——
“——小鸠!!!”
与少年的呐喊重叠在一起,Infrared无比清晰的掷下三个音节。
她的话语并没有很大声,却充斥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要说为什么的话,只因为那是她的名,她的地位,她的境界。
穷极枪斗,以子弹送去死亡,用计算抹消生命之人。想用现有的词语来象征她的存在是不合适的。但,假如非要为这样的人创造一个称谓,那便只可能是——
冥王的系谱
“dis-Arstra Nagant!”
从未有这样一个瞬间,柳淙会如此确信。
在独力面对怀特的机关战车时没有;在结结实实地吃了约瑟芬一斧的时候没有;甚至连自己被两颗黑洞的引力拉扯,即将被撕碎时也没有。
在迄今为止的一切时刻皆没有。唯独此刻,柳淙无可动摇地确信着。
确信自己已被击中,并且正在死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