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  (阅读 22976 次)

副标题: eposion lef hypne, eposion lef xeo, elmei jes muas defea

离线 天道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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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0 于: 2019-08-26, 周一 12:20:39 »
“唔……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啊?”

发出这样郁闷的疑惑的,不用多说正是柳淙了。虽说并非第一次第二次遇到——倒不如说发生的次数有些多过头了,但被亲生妹妹以那种嫌弃的态度对待,果然还是会让人受伤。

柳淙放下已经空了的杯子,黄褐色的残液散发出好闻的有些类似于肉味的余香。自从回到马尔塞尤之后,他的空闲时间也多了起来。对柳淙来讲,把这些从前几乎未有享受过的余暇用在发呆上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那再怎么说也还是太奢侈了。因此他在妮恩与其他人的建议之下找了些能够用来打发空闲的新爱好,而手冲咖啡亦是这其中之一。

“就算风味再怎么酸甜,咖啡依旧是咖啡,无法去除掉与生俱来的苦涩。对于味觉敏感的小孩子而言,就这么直接喝当然不合适。”

那么下次偷偷在小鸠的杯子里加些糖粉吧。这么想着,柳淙颓废地抽掉了身体中的力气。他向右侧一歪,脑袋顺其自然地靠在了妮恩的肩上。

两人都没有对此展现出动摇。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事情已经算是家常便饭了。

“而且你还特地做了评价,小鸠会闹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啦。”

“诶?我只是想帮她分辨下风味而已……”

“但对没有余裕品尝味道的人来说这和嘲讽没有两样哦?”

“是,是这样吗——”

柳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身体像只大猫一样变得更加软趴趴了。

老实说对于妮恩的说辞,他有一些莫名不能接受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一连串的逻辑都是有迹可循的,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奇怪呢?

就仿佛是看穿了少年心中的苦恼,妮恩也把自己的头轻轻往左一靠。

“柳淙一旦遇到和小鸠相关的事情就会没法正常思考呢。我很嫉妒哦?明明面对我的时候都没有这样……”

“那个,虽然只是借口,但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有些……”

“真是的!玩笑!只是玩笑啦!”

妮恩面红耳赤地缩到了一旁——慌忙从口中吐出的辩解即便在她自己听来也十分干涩。自己会说出这种欠缺考虑的话,是因为刚吃过午饭有些犯困吗?说不通,自己才刚陪兄妹俩喝过咖啡。那么,原因就是那怠惰的气氛——不,这样的话就等于在承认自己所说的是心中的真实想法了。

猛然间,少女发现自己已经在思考着如何令先前的话语正当化了。这进一步加深了她的自我嫌恶。柳淙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如果直接道歉的话,他有百分之百的自信遭到回绝;就算要打着哈哈附和过去,却又已经在犹豫中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结果两人只好在尴尬中默契地彼此维持着沉默。明明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他们间却隔着刚好一个身位的距离。

从空调中呼呼吹出的冷风把手脚的末端冻得冰凉,与此相对,后背却燥热得快要渗出汗来。晌久,就仿佛是受不了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一般,妮恩终于打破寂静,为话题落下一个句点。

“总之身为亲生哥哥,还拜托你下次多多注意!以上!”

尽管心情有些不干不脆,但少女讲话时的力道却让人感到不由分说。柳淙自然没有摇头的胆量,两人就这样在秘密中达成了不再继续追究的协定。谈话的轨道旋即回到平常的方向上。

“说起来,今天下午柳淙有什么打算吗?”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

“不,就是问问。”

这样啊——柳淙挠了挠脑袋。因为方才那出戏码,他搞不好是从现在才开始计划的。

“难得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打算把手枪拆开来好好保养一下。我想直到晚饭之前我都会一直待在房间里。如果有委托找上门的话拜托你叫我一声。”

“保养手枪吗……似乎不是我帮得上忙的工作。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在客厅里看书吧!之前吕老师说的《此世王国》我还没动呢,一个下午或许刚好能读完第一遍。”

听说是部魔幻风格的作品,要是是个好结局就好了呢——对于抱有这种期望的妮恩,已经通读全书的柳淙差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极力控制住脸上的肌肉,连眼神都不敢挪开。

“那么,就拜托你了。”

在表情崩坏前的最后一刻,少年总算找到了背过身去的机会。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做的事究竟会给世界带来多大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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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1 于: 2019-08-27, 周二 18:55:57 »
“呼……”

浅口的塑料盘上落下一声艰涩的脆响,在此同时,少年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各种枪械上该有的零件正规规矩矩地被摆放在他的面前:套筒、扳机、枪管、弹簧……全部加起来的话,正好是一把自动手枪的分量。这是柳淙刚刚的工作成果。光是把自己的爱枪彻底拆解开来,就花了他将近20分钟的时间;等所有的工作都完成,天知道还要多久呢。

——不过,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爱枪。

柳淙在脑海中如是纠正了自己。这种行为似乎略显多余,不过正如他所明确的那样,这把自动手枪的主人并非柳淙自己——这是西萌·海耶的枪。

打从自同伴那里得到之后,柳淙便一直将它当作紧急时的后备武器使用,也因此趟过了数不胜数的危机。对于一把没有运用任何特殊技术,和市面上卖的商品几乎没有不同的手枪而言,它所承载的负担和战勋似乎都有些过于沉重了。

不过这倒不是像这样认真保养它的理由啦。责任什么的功勋什么的,那种无聊的东西全都扔在过去就好。这么想着,柳淙弯腰从脚边的工具箱里抽出一瓶清理枪膛用的清洁剂来。

从到达青岛八号算起的话,用得上这把枪的机会就立马变得屈指可数。就算现在直接把它装回去打个一千发子弹,也不见得会出现什么故障吧。即便如此,柳淙还是坚持定期对它进行养护。不为别的,纯粹是当作纪念而已——纪念它的主人。

在宣告战胜终极铠甲时大家都在同一个地点,不过在一行人中,最先消失踪影的似乎就是西萌。正如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一样,少女的离去也是那么的突兀。阳、谢基尔和自己加入了以后似乎准备从地球联合军独立出去的次元管理局;尤利娅回到了中东,要么在继续自己的事业,要么就是在旅游;唯有西萌的下落完全把握不到。

在那之后她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哪怕当面质问了吴擎,自己得到的回答也同样是“不知道”。因此,他只能像这样时不时地把这支手枪拿出来维护一下,以祈祷对方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平安地与自己再会。

——说起来,得到这把枪的经历可算不上友好愉快呢。

柳淙没有忍住,“噗”地笑出了声。他的思绪飞到了与西萌相遇的那一天。那个少女就那~样收起与她身高一样长的狙击枪,从天上慢慢地走下来,然后把腰间的手枪扔给自己。当时自己还害怕对方使计,没敢弯腰去捡哩。从最初的防范,到无可奈何的共斗,又一直到能够安心将背后交给她的地步,所谓友情真的是不可思议——

“咦?”

等一下,友情?西萌算是我的朋友吗?

柳淙忍不住发出了疑惑的怪声:自己真的是将西萌当作纯粹的朋友看待的吗?他很清楚自己信赖那位少女的程度单用“挚友”一词并无法涵盖,但,定然也与爱恋大不相同。有时候会想要将她当作战友依赖,有时候会觉得她像自己的兄弟姐妹般需要保护——可无论是这之中的哪一个,都没法准确地形容西萌在自己心中的定位。

还真是“特殊的存在”呢。

回过神来时,两手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将多余的思念暂且放在一边,少年决定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在枪械的维护上。然而——

“柳淙,来客人了哦——”

就在此刻,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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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2 于: 2019-08-30, 周五 14:03:16 »
“那么,请问您想要委托的事情是?”

在向替自己与客人端来热茶的妮恩点头致谢之后,柳淙将目光移回了正前方。

坐在那里的是吉茵·I·索菲亚,和自己的熟人艾米丽·夏特勒一样是三年级的学生。虽然无论从坐姿还是端茶时的动作来看她的举止都洋溢着良好的礼仪,但偏偏这位女士的外貌却十分狼狈。

土黄的脸上挂着两个青黑的眼圈,失去血色的嘴唇翘起了零零碎碎的裂皮,再加上被汗水歪曲粘黏在皮肤上的头发和扣子都有扣漏了一颗的衬衫,没有错,这个人——

想必从前两天开始便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而四处奔波,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能够想到的原因有很多……那么,到底会是哪一种呢?

在等待对方反应的空闲中,柳淙先一步猜测起了对方的来意。只见吉茵将喝过一口的杯子从嘴边移开,颤抖的手令里面的茶水都泛起细细的波纹。

“我知道思辨侦探社或许根本不会接受这种委托,也知道这对于侦探先生们来说十分的失礼——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希望你们能帮我找一只猫。”

“没有这回事,思辨侦探社正是为了遇到困难的人们而存在的,您的要求完全合理。”

恭谦的谈吐,以及爽快的应承。对方提出的委托是能够想到的范围内最吃力不讨好的一类;但且不提尼古拉还在时自己就已经被迫接过一堆这种活,对方的嗓音有如呜咽,光是出于这点柳淙就已经没有拒绝的打算了。身为(显然的)贵家子弟,吉茵在倾诉恳求时的态度竟没有一丝傲气;若非天性如此,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那只猫对她意义非凡。

“请告诉我们它的外貌。当然,有照片的话是最好的。”

“猫的名字叫弗蕊——在某个失传的语种里这似乎是‘耀眼’的意思,它是一只雌性的美国短毛猫……其实,我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话锋一转处,吉茵才意识到放在腿上的双手正被自己攥得惨白。于是她笨拙地将手指松开,从包中掏出一个木制的相框。那是一只灰黑色条纹的大猫,照片上,吉茵正温柔地抚摸着它。

请将它拿走吧,你们应当需要这个——接过相框的柳淙用余光扫了一眼对面人的表情。那副泫然欲泣——倒不如说应该已经哭过好几遍的脸实在让人很难和画面中有着微醺似的幸福笑容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那不单单是喜欢猫才露出的微笑……更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与她合照这张相片的另一位女性吧。

“伊欧·柯尔菲,她才是弗蕊的主人。我们从入学时起就一直是好朋友。不过就在去年的圣诞节前,伊欧被卷入‘那场暴乱’……”

话没说完,来客又忍不住抽噎起来。柳淙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仿佛不这么做,他便会立刻窒息一样。

“那场暴乱”指的究竟是什么,柳淙无疑比在场的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由“金狼王”莱恩哈特所谋划的“结算清理”,将所有被他当作实验体的学生们卷入的大屠杀,这就是所谓暴乱的真相。

不知有多少生命消散于那场悲剧之中,无法迎来近在咫尺的佳节。每当想到这里,柳淙都会感到一股斥责似的压力:从某种角度而言,那是他自己亲手导致的结果。

“我们……可以理解您的悲痛。因为我们也在那天晚上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人。索菲亚小姐,请节哀。”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温暖的热量所包覆,吉茵抬起通红的双眼。思辨侦探社的副社长,留着淡色长发的少女与她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妮恩·斯卡拉的目光里已经寄宿了某种坚强的意志。而自己却……

“失礼了,请让我们回到正题上。”

强压下内心的痛苦,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吉茵试图用颤抖的声音来证明自己没有大碍。

你明明没有必要这样做。不知为何,柳淙就是没法对对方说出这句话。

“自从伊欧去世之后,我便自己收养了弗蕊。可是无论再怎么养,它都不太愿意同我亲近……”

来客的神情染上一丝自责的苦涩,可那并不同于迷茫或示弱。

“或许对于弗蕊而言,与我一起生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即便如此,我也想再加把劲,争取获得它的认可。”

啊,对不起,说获得猫的认可什么的很奇怪吧。对于这难为情一般的补充,少年啜了一口茶水,刻意装出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以掩饰那快要将自己胸口撕裂的心跳。

“……索菲亚小姐,您很严重的一个很缺点。”

“请赐教。”

“您的品德之高尚,心灵之美好,正常人难以比拟。可您自己却仿佛将其当做耻辱一般。”柳淙没有给对方做出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请告诉我弗蕊出走时的情况。还有,您已经去哪些地方找过它了?”

面前的女子惊讶似地睁大了眼睛。

“好,好的。其实这是前天傍晚的事情,而且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却偶然听见了弗蕊待着的房间里传来什么声响。待我过去查看时,那里便只剩下大开的窗户,到处都没有猫的踪影了。”

换句话说,就是擅自出逃。

“您住学生公寓?还是独栋房屋?”

“我住在公寓的二楼,就是32街的The Courts。”

柳淙隐约记得那是个精致得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目前的话……老实说,我已经去过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地方了。以前偶尔会一起带弗蕊去的公园、宠物医院、动物救助站——甚至是伊欧从前住的公寓。尽管已经换了新住户,但我还是请求他们让我进去看了。”

话虽如此,既然她身处此地,那就意味着所有努力都扑空了吧。

一边在心中替吉茵感到可惜,柳淙一边放下架起的二郎腿。

“我明白了。总而言之,请您留一个联系方式。如果找到弗蕊或是有其他想要了解的信息我们会立刻通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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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3 于: 2019-09-01, 周日 17:58:37 »
好啦——那么,该怎么做呢?
   
送走了吉茵的背影,柳淙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往沙发坐垫中一沉。平时他会借助这种类似沦陷的感觉放松自己,来更好地思考问题,不过此刻就纯粹只是因为累了而已。

柳淙因为与人交谈而感到疲惫。仔细想想的话,一个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还同许多不得了的角色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会产生这种想法实在是十分奇怪。可事实就是如此。对于柳淙来说,在谈话之中揣摩对方的心情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尽管他其实根本不太在意对面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就是没办法阻止自己这么做。

话又说回来,居然要重操旧业吗……

少年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收拾完茶具回到客厅的妮恩看见这一幕,关切地开口发问。

“怎么了,柳淙?无从下手?”

“倒也不是啦。”

他把身子从沙发上弹起来。

“总的来说还是没有捷径,只能够老老实实地把整个城市跑一遍……嘛,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什么大不了。”

“那么?”

“预定被打乱了呀。”无奈的叹气插入了句子之间,“找宠物这种委托是最不能拖延的,所以我下午保养手枪的计划可就要泡汤喽。”

这么一连串的抱怨结束之后,柳淙的喉头因为吞咽唾沫而多余地蠕动了一下。作为演技这大概还算过关吧?用拖鞋底在地板上磨蹭出“吱呀”声响的同时,他有些心虚地想到。

少年并没有说谎。只能够脚踏实地地进行地毯式搜索以及原本的计划被打乱,这两件事都是导致他如此烦闷的原因。但,它们在心中占据的比例却和柳淙所宣告的并不一样。

保养手枪到底不过是临时作出的计划,除了不得不先把零件都装回去以外根本没什么大碍。反倒是在入夏的马尔塞尤中四处奔波,这件事光想想就让人哭不出来,更不要说实际行动了。

不过柳淙丝毫没有后悔自己接下了这个委托。吉茵·索菲亚是个好人,谦逊而体贴,珍惜自己的友谊——更重要的是,拥有强烈的责任心。没人会讨厌这样的家伙。即便是过去那愚昧得让人无法直视的自己,也绝对不可能将吉茵的困难置若罔闻。

所以,柳淙并没有敷衍的打算,或者说他铁了心要完成这个任务——即便最后带给委托人的有可能是不好的消息。

目光移向了少女留下的相框。正当他内心燃烧起决意之时,妮恩的声音冷不丁地传入耳中。

“说起来,索菲亚小姐和柳淙还真像呢!”

“哈?哪,哪里像了?”

请务必只是在开玩笑——这样的祈祷实在太过空虚,以至于当柳淙抬头看到妮恩那捉弄似的微笑的时候,便立刻没有了抵抗的打算。

“柳淙,声音变了哟?”

“唉……妮恩也越来越懂得使坏了。”

“你生气啦?”

“怎么可能!”

这句话的后半段是“我哪里敢”,不过柳淙很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好吧,出于自卖自夸的嫌疑少年并不那么愿意承认,不过他的确认为吉茵和自己有着十分相像的地方。不仅仅是在去年的圣诞节前夕失去了重要之人这一点,就连那份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个人而努力的心意,也仿佛是从同一根枪管打出去的子弹那般有着相同的痕迹。

这一点,成为了柳淙决定助吉茵一臂之力的最大原因。反正对社团活动也有益,这点程度的私欲不也挺好的吗!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不那么紧绷着神经。”

“嗯,我明白。”

背对着妮恩站了起来。那是一副匆忙准备离开的模样。

他的心境已经完全平复了。其实柳淙本就没做什么需要自己感到羞耻的事,充其量不过是动机不纯,再加上自己有意无意隐藏着的真心被人拆穿了而已。

不过这在妮恩看来又仿佛是另一回事。

“那个——”

“真没生气啦!我只是要做出门的准备!”

回首时,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滑稽感。柳淙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会被对方误解为情绪化的举动,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你看我到现在都还穿着在家时的休闲服,总不能就这样出去嘛!而且还得把拆开来的手枪拼回去……”

“是这样哦……?啊,在楼梯上别走得那么急,很危险的!”

双眼追随着几乎是跑上二楼的少年的背影,妮恩无奈,却又终于安了心似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还有按照自己的步调(My pace)行动的余裕的话,就说明他是真的没在懊恼吧。反倒是自己这接近于疑神疑鬼的关心比较让人难受呢。

妮恩独自在脑海里小小地反省了一下,随即又模拟起今晚的菜单来。

——直到柳淙的怒鸣声从楼上传来为止,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有一会儿没见到小鸠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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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4 于: 2019-09-02, 周一 15:39:01 »
马尔塞尤海上学院都市过去一直被笼罩在漆黑的阴云之下,这句话并非是富有诗意的比喻。集结了最尖端洸粒子技术的这座城市曾遭受着与其发达程度所相符的环境污染。

在地球联合军和幻想工业社撤离之前,工业生产所排放的烟尘终日支配着学生们头顶上的天空。无论在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是日月还是星辰,一切来自天上的光芒都被阻隔在外。拜此所赐,马尔塞尤的天气一向十分奇怪。

夏天是浸泡在温水里似的温热,冬天又极度的寒冷,本该舒适的春季和秋季则成为了前两种极端气候间短暂的过渡,一点都不让人高兴。

不过,之前也说过了,这是“曾经”的情况。

因为政策上的抛弃与法规上的禁止,马尔塞尤大部分的工厂都已经停工数月。拜此所赐,污染着这座城市的烟云也得以消散,而这里的气候也恢复了一个大陆东岸城市该有的模样。

——换句话来说,在正值夏日的现今,外面热得就像是没有尽头的开放式大烤炉一样。

再度意识到这个事实,柳淙的头皮忍不住发麻了。

吉茵说自己确实找过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可不巧的是她忘记了,猫这种生物的行动模式是人类永远掌握不了的。前一秒或许会表现得对一处树荫毫无兴趣,但在你错开视线的瞬间,它就有可能已经趴在那里,怎样都不愿意离开了。

所以就结论而言,自己还是得把整座城市都跑一遍。

能够想象吗?在能够把鸡蛋蒸到全熟的空气之中把每一条街,每一垛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的背后都仔细翻找一遍……

可能让自己再和统治会来趟车轮战比较轻松。

“哈……”

脚步不可避免地沉重了起来,而二楼的地板上发出了“咚咚”的沉闷声响。

总之,至少准备好帽子和水壶吧。然后得规划一下路线,也顺便排除一下作为生物不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么思考着的时候,柳淙已经来到了自己房间的门口。他将手伸向门把,然而,就在这时——

“啪哒!哗啦!”

夸张的动静隔着门板从面前传来。难道说——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但柳淙没有因此犹豫,二话不说便一把推开了门。

眼前的场景让少年愕然不已。本该摆放在书桌上的塑料浅口盘倒扣在地上,而里面装着的零件则理所当然地散落在地面上。椅子向后翻倒——而自己的妹妹则人仰马翻地倒在一旁,吃痛地揉着脑袋。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在说出这句话时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看到小鸠慌慌张张将自己的手藏到背后的瞬间,柳淙的心中却猛地升起了一股怒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毫不留情的怒吼,声音大到柳淙自己都产生了耳鸣的程度。这对于小鸠而言无疑是晴空中落下的一道霹雳。女孩不解地瞪大了双眼——那份疑惑很快就转变成惊恐。她蹬着腿向后挪动了一步,而后如同遭遇天敌的野兽一般,缓缓站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坏的应对便是用行动进一步惊扰对方——不巧的是柳淙就是这么做的。面对向着自己肩头抓来的双手,小鸠下意识地夺路而逃。

“小鸠!!”

“呀啊——?!”

亲生妹妹从自己的眼皮底下低着脑袋溜走了。柳淙打算追,却险些和前来查看情况的妮恩撞在一起。待他再度稳住身形之时,楼下却传来了大门被打开的声响。

“柳淙,到底是什么情况?”

听到这个问题,方才与咆哮一同倾泻出去的怒火又熊熊燃起。

“我怎么知道!”

“……!”

少年像是驱赶什么似地愤愤扬起一只手臂。他的双眼也跟着抬了起来,视线直直撞上了自己的伴侣那带着不忍的悲伤的表情。

“啊……”

于是,大脑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这和冷静并不一样,伴随着强烈的疼痛与什么东西崩离解析的声音。就好像是被烧得即将融化的岩石被投入液氮,极具的温差撕裂了少年的心。

“……”

明明应该道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柳淙感到十分疲惫,刚才的激亢仿佛错觉一般。喉咙因为干燥而火辣辣地疼着。他一言不发地回到屋中,败退了似地跪了下来,把满地的零件一个个拾起。

妮恩也什么都不愿说,只是用手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可怖的沉寂让人产生了世界停滞的错觉,唯有手枪的部件被捡起时的细小响声宣告着时间仍在前进。

“哗啦。”

少女的眼睛没有在看屋内的情况,她不敢,也不忍心。但当她意识到这回竟不是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人打破了这种僵持的气氛时,她还是不自觉地感到了惊讶。

以零件落回盘中的声响为契机,“他们的时间”才终于再度开始流动。柳淙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跪倒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注视着面前被自己拆解至不能再拆解的,不完整的自动手枪。

“撞针不见了。”

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却也完全不明就里。

“撞针不见了,是小鸠拿走的。”

“那你得从她手上拿回来。”

妮恩走进了房间,因为她知道柳淙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在哭泣。眼前这位曾经拯救了学院都市,将即将坠落的月球拖回轨道上,阻止了次元间平衡崩坏的少年在哭。只见柳淙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裤子,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扑朔滚出,打在塑料盘上,发出雨起时萦绕在屋顶的声响。

妮恩也蹲了下来,用双臂环住少年的身体——收紧。坚硬的颤抖从背脊中传达了过来。妮恩将头埋入那正抽搐着的后颈。

“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因为泪水的阻碍而变成了喘息。其实柳淙没有哭的理由,也没有流泪的权利。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可原谅。但是,毫无来由地,不争气地,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比起伤心,这更接近于痛苦,就好像在去年圣诞的前夜,他与自己的母亲们刀刃相向时一样。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一回,是柳淙自己将自己置入了不幸的境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冲着你和小鸠怒吼……”

“你说的不对。”

饱含着歉意的话语被伴侣否定了。

“首先,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然后……生气的时候会想要呐喊出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什么——柳淙惊讶地打算回头,但包裹着他的力量与温暖加强了一层,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一直想当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这很好,也很伟大——但是,人是有各种情感的。无论是谁,无论是面对谁。”

从那加强了的力量之中,柳淙感觉到一股与自己类似的颤抖。

“重要的东西被人随意乱动的话会感到愤怒,突然之间遭到怒吼的话会觉得害怕,和深爱的人针锋相对时会十分悲伤,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是这样,你是这样——理所当然的,小鸠也是这样。大家都是情感丰富的‘人’,只将好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看这种事既不可能也不正确,更何况那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

渐渐地,两股震颤相互同调,相互抵消了。脑壳里撕裂般的疼痛感缓和,消失,最后一颗泪珠沿着脸颊悄然滑落。

从松开了的臂弯之中解放出来,少年转过身去。只见妮恩的眼里泛起了粉红的血丝,映衬着她那黄金色的,猫科动物般的瞳孔。即便如此,自己的恋人也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这副场景也好似梦境一般。他不由自主地将手叠在对方的手上。两种不同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变为两股相同的温度。

“爱真的十分复杂,既有‘温柔’与‘坚强’的正面,也有‘任性’的反面。就因为柳淙只让小鸠看到正的一面,她才会对你的负面无所适从。所以……去找到小鸠吧,去好好地道个歉,然后告诉她你的真实心情。”

“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怪怪的,没有说服力……”

妮恩的笑容掺入了一丝十分妖艳的恶意。听到她接下来的话语,柳淙瞬间脸红到了耳根。

“是吗?之前我说嫉妒,那可不是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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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5 于: 2019-09-04, 周三 00:52:23 »
那之后,又过了数个小时。

“哈……一口气要找两只‘小猫’,还真是有够累人的。”

当柳淙不得不在路边的长椅上稍作休息,放松自己颤颤巍巍的双腿时,就连阳光都已经柔和了许多。悠悠悬在地平线上方的球体虽仍未能被称作夕阳,但也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橙色。

现在到底是几点?怀抱着这个疑问的少年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时钟,却惊讶地发现时针正刚好指在数字7的位置。

……这不完全已经是该吃晚饭的时间了吗。

纬度偏高的马尔塞尤一旦入夏天就黑得特别晚。按照现在的时节,就算再过两个小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也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再加上从出门起就一直专注于寻找小鸠(和弗蕊)的踪迹,恐怕就是这样自己才产生了现在时间还早的错觉。

“不妙,得先和妮恩说一声才行。”

这么嘟嚷着的时候,终端已经自然而然地拿在了手里——上面并没收到任何新的来信。对于这个结果,柳淙不免感到了泄气。

妮恩·斯卡拉并没有和他一起出门。虽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但要是小鸠在谁都不在的情况下跑了回去,那也十分让人头疼。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有一个人留守在家。

与此相对的,柳淙拜托妮恩联系了统治会的五人。若发现了任何与小鸠相关的情报,就让他们联系自己——不过按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一手也暂时没能奏效。

“『暂时还没找到小鸠和猫咪,晚饭我会在外面解决,抱歉了』……就这样吧。”

按下确认按钮——发送成功。做完这件事后,柳淙并没有着急将终端收回口袋,而是就这么拿在手里,将整个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

金色的风顺着街道从西方的天空吹来。经过一下午暴晒的铁条隔着被汗水打湿的上衣散发出温热,并没有让人感到任何的不适。不出一分钟,手中的终端便发出了振动。

“『明白了,你也要注意安全』吗……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嘿咻——从长椅上跳了下来。柳淙总算心满意足地把终端放回裤袋。

那么,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找呢?

现在自己正身处马尔塞尤的北城区,除去已经找过一遍大街小巷之外,剩下的地方就只有墓地了吧。

但是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孩子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这个想法在下个瞬间就被柳淙自己否认了。要知道普通的小学生也不会独自一个人从大陆的西岸坐几天的火车跑到东岸来,既然还没找到,那就要把所有可能的地点都去过一遍才行。

打定主意之后,身体便变得轻盈了。被夕阳的光芒推动着后背,少年以向东三个街区以外为终点,再度小跑起来。

冠有“白鸟”之名的公共墓地正是坐落于那里。在很久以前,柳淙对于这种设施的理解完全来自于影片或幻想故事的描写,故而会觉得墓地是个荒凉而杂乱的地方。但在真正去过之后,柳淙才发现所谓的墓地其实十分整洁,完全不会给人恐怖的感觉。

很讽刺的是,他能有这样的改观全部“多亏了”自己的伙伴。尼古拉·特斯拉和孔涛罗,如果没有他们的死,少年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踏入墓地的必要。

言归正传。以柳淙的脚程,三个街区不过是五分钟的事情而已。写有“白鸟公墓”的石牌很快便进入了视野。光站在这个距离,便能体会到一股幽瑟瑟的气息迎面而来。

这绝非纯粹的心理作用,而是要归功于墓园四周与内部经过精心照料的草木。繁茂的树林不仅带来了舒适的阴凉,同时也将街道的嘈杂与死者的安息之地隔绝开来。

走进对开的金属大门,沿着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深入园内,这一路上果然还是没有除了自己以外的气息。直到穿过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外林,豁然得到解放的光芒为彼方的一切悉数镀上了茜色。在夕阳的照耀之下,那些十字架,以及带着纹理的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墓碑全都耀动着金碧辉煌而又美妙的光彩。锦簇的花坛以及尚未“有人占据”的草地也得到了得体的打理与修整。顶端熠熠生辉的巨大方尖塔远远耸立在视野的中央——猛然间,柳淙的心剧烈地震颤起来。

少年并没被眼前这近乎于图画的美景虏获神志,反倒因突如其来的悲伤而异常清醒。

“赤洸平安夜”慰灵碑,正如其名字所昭示的那样,那尊由整块花岗岩雕刻出来的大尖塔是用来纪念在去年那场暴乱中消逝的生命的。早在几周前初回马尔塞尤之时,柳淙便特地挤出了时间前来参拜——事实上他也做好了日后再度造访的打算,但,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将浑身的气力注入双眼,令目光化作锐利的“线”。柳淙就用这与字面如出一辙的“视线”一边横扫着四周的一切,一边向以方尖塔为中心的墓碑群走去。被光滑的大理石表面所反射的太阳的着实有些晃眼——所以,直到他与死者们肩并肩,靠近那高大的石塔之时,柳淙都没注意到那里确实存在着自己以外的活人。

一位风度翩翩到令人反感的男子席地坐在塔下,优哉游哉地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大猫。即便是在如此炎热的初夏,那男人也一丝不苟地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将漆黑的立领斗篷披在肩上。方形基座的,镶嵌着蓝宝石的波洛领带在颈间闪烁着金光;但即便那黄金的材质是如此高级且考究,其色彩也不及他隐藏在眼镜下的左瞳的万分之一。

那是——异能(Arts)的黄金瞳,与妮恩和其他统治会成员所拥有的一样,是同虚无空间连接的终端。

柳淙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听到少年的声音,男子也如恭候多时了一般抬起头来。

“……威廉·莱希,你还未死!”

“呀,好久不见了,柳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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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6 于: 2019-09-04, 周三 01:03:49 »
威廉·莱希,兄弟会的前任首席,除莱恩哈特·贝奥武甫之外,另一个对“BG计划”燃起野心的男人。虽然柳淙对于那计划本身没有丝毫的兴趣,但威廉罪孽累累的诸项行径却是天理难容。

利用了情同手足的统治会的伙伴,煽动他们与自己以命相搏;为实现无聊的阴谋,绑架了自己的恋人妮恩·斯卡拉;以及最重要的……自己是在他的暗示之下亲手杀害了尼古拉·特斯拉。单从这之中挑出任意一条,都足够让柳淙失去原谅他的理由,更何况威廉·莱希竟一人占据了全部。

不过,这家伙当初在败北之后应当就从高塔上坠落了下去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二话不说就冲上来杀了我。”

“现在不是那个心情,但你希望的话我也不介意那么做。”

柳淙冷冷地应对了对方的挑衅。这句话蕴含了两层意思。首先,他正忙碌着寻找自己的妹妹,压根没有与其他人纠缠的工夫;其次,就算并非现在这个情形,柳淙也不打算再杀死这个男人。

并非是因为不再憎恨,倒不如说即便是在半年后的现今,柳淙对于威廉·莱希的恨意也没有减少哪怕半分——他只是单纯厌倦了而已。

与昔日的友人血斗,与兽人争斗,与超越次元的力量战斗……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柳淙已经被迫突破了无数的修罗场。这够多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实在不想再大动干戈,更不愿意置等同自己兄弟姐妹的昔日相识们于死地。

“是吗?这对我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极力无视对方那阴谋得逞般的微笑,柳淙顺着威廉手指的方向望去。金属拉丝的表面在夕阳下泛起朦胧的光晕——一根拐杖静静地躺在男人的身边。和上流阶层的绅士们携带的优雅饰物不同,那是专门为腿脚不便的人设计的医疗用品。

看来,奇迹般的生还并非毫无代价。察觉到这一点,少年的心理顿时平衡了一些。

“坐下来陪我聊聊吧?就当是体恤伤患。”

“我可没有那么做的理由和闲心。”

“你有的。”

威廉·莱希脸上的笑容没有动摇。

“你在寻找某样东西,而我可以帮上你的忙。”

“……就凭一个腿脚都不好使的废物?”

“你的嘴巴一如既往的利索。”

就在进行着这种与礼貌或友好站不上边的对话的时候,柳淙已经欠身坐在了威廉的身边。

在城市里寻找一个活人并不一定要亲自出动。威廉·莱希从前在马尔塞尤中也算是首屈一指的统治者;就算是现在,凭其城府恐怕也依旧维持着常人望尘莫及的人脉。柳淙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口舌之快还是要逞的。

少年的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男人腿上那团毛绒绒的物体。虽然小鸠的事情有着最高优先级,但他从刚才开始也一直对此十分在意。

灰黑色条纹的美国短毛猫,还带着似曾相识的项圈。如果没有认错的话,这就是自己受人委托寻找的弗蕊。

“喂,那个是?”

“你说它吗?”

威廉停下了抚摸着猫咪的手。那只比其他任何存在都要自由的生物并没有对此变化作出任何反应。

“我在一位叫做伊欧·柯尔菲的学生的墓前发现了它——当时这只猫还尚有一丝气息。”

“……是吗。”

“当时尚有一丝气息”,换句话来说,就是“现在已经没了”。柳淙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也对于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

先前在看到那张照片时,他便已然察觉到弗蕊的岁数很大。要是换算成人类的话,或许和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尽管不知道吉茵是怎么想的,但少年自己打一开始就做好了带着弗蕊的尸体回去的心理准备。

“这也是你要找的东西之一吗?”

“是又如何?”

“那还真是残酷呢……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是在说这只猫。”

威廉嘲笑似地发出“呵呵”的声音。

“那个已经逝世的叫做柯尔菲的家伙恐怕就是这只猫的前饲主吧。但既然有人托你寻找,那就说明它被其他的谁给收养了。即便是死,也不愿承认新的主人。这难道还算不上是残酷吗?”

在少年听来,威廉作出这个结论时的语气就仿佛是在沾沾自喜一般——事实上,他也确实拥有容许他如此放肆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这个男人只凭借些许的蛛丝马迹便已经察觉到了大部分的事实,即便是赌上自己的尊严,柳淙也很难说自己能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做到相同的事情。

不过,柳淙还是选择以嘲笑回应嘲笑。

“还真是和从前一样,威廉·莱希。我还以为你已经学到教训了。”

“哦?”

男人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

“或许你没有听说过,猫会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逃出家中,这是为了不让主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感到多余的伤心。你腿上的那只猫——弗蕊显然也是这么做的。离开现在的饲主,在从前的饲主坟边逝去。这种两全其美的做法在我看来称得上聪明绝顶。”

威廉将弗蕊的尸体抱了起来,放在自己与少年的中间。

“看来我们各有各的主张,那么事实又究竟如何呢?”

“正蠢材,事实当然是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猫这种生物的想法。”

用鼻子吐出一口气,柳淙将手重叠在那具已然失去了生命的躯体上。它依旧带着令人悲伤的温热。

“也罢,关于猫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究竟是因为对方的论点过于有力而无法反驳,还是对于这个结论感到了满意,亦或者本就准备讨论其他问题呢?威廉·莱希放弃了继续追究下去的打算,取而代之的则是眯起双眼望向少年的脸。他看到柳淙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视线而嫌弃地皱起眉头。

“柳淙,你的黄金瞳呢?”

“哈……”

回应是一声夸张的长吁。这与预计略有出入。

“就这么不希望谈到这个问题吗?”

不,那样的话应该有更聪明的做法才对,威廉如是想。不过他还是决定看柳淙自己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也没有啦。”

少年又无声地吐出一口嗟叹。男人这才察觉到,对方的这副态度与其说是不情愿,倒不如说是遗憾。

“我只是没想到罢了……唉,第一个问出口的居然是你这家伙啊。明明就连那个la……怀特·莱兹都没开口问这事。”

仿佛刻意要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在闹别扭似的,柳淙继续不住地发出各种失望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威廉·莱希这样的男人也多少有些呆眼了。

“居然做出像是把蛋糕上的草莓藏在冰箱里留给父母一样的行为……”

“倒不如说我压根就想过会再遇见你,唉。”

能不能别再叹气了!脑子里闪过这样的抱怨。威廉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正被牵扯进对方的节奏里。

“算了,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并不是重要的事。”

为了取回自己的步调,他轻轻咳嗽了两口。

“在‘那个瞬间’,我,南丁格尔,统治会……不,应当是世界上所有拥有黄金瞳的人都感受到了相同的震撼:有一个不得了的‘同类’正在觉醒。与那家伙相比,我们其余所有人的异能(Arts)都仿佛只是可笑的玩具。”

“……那还真是夸张。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所谓的‘感觉’吗?”

男人丝毫不吃这试探般的装傻。

“完全没有。但我们依旧对这件事确信不疑——他的力量就是如此无与伦比。”

他瞪向了柳淙,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左眼瞳孔绽放出威胁一般的存在感。即便如此,柳淙也丝毫没有动摇,以拥有大海般颜色的双眼笔直地回瞪过去。

“柳淙,你就是那个人。至高黄金瞳的持有主,异能者的王——明明本该如此,现在的你却和一个平凡人没有两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沉默的对视。而后,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昭示了这场对决的胜负。

真拿你没办法——柳淙拗不过似地挤眉弄眼着,比起认输,他表现得更像是在迁就小孩子的任性。

这样的态度会激怒威廉吧?话虽如此,那本来就是少年的目的。

“威廉·莱希,你可知道我在获得黄金瞳时许下了何种愿望吗?不,想必是不懂才对,不然就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了。”

柳淙刻意要惹人嫌地不给对方回答的空闲。

“开拓出新的未来——这就是我的愿望。黄金瞳没有辜负那份期待,赋予了我能够打倒眼前强敌的力量(Arts),令我一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然而,那份强大是有缺陷的。从旁人的视角看来或许很难注意到,但身为异能(Arts)持有者的少年却能够下意识地明白。

所谓“未来”,并非只是一个人的东西。由诸多人的命运糅合编织在一起的轨迹——换言之即是“世界的命运”,那才是真正的未来。

这么解释完之后,柳淙将话题带回自己身上。

“我的黄金瞳并非单独源自于我自身的潜力。那是我所遭遇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托付给我的可能性——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你。因此,只要继续持有着黄金瞳,我的心愿就永远无法实现。”

改变一整个世界,需要与一整个世界相符的力量。若将全世界……不,是将“世界”本身的可能性集中于一人手里,那便意味着除他之外的所有人事物都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可能。这一点与柳淙的心愿背道而驰。

“所以我放手了。在战斗画下句点的那一刻,我确实地看见了。看见黄金色的蝴蝶从我手中飞走——它带着被我舍弃的黄金瞳,将可能性归还给整个世界。”

晌久,威廉都没有说出话来。以柳淙的言止为起点,死寂落回了白鸟公墓。

晚风拂过,撩动两人的发丝。他们互相都没再看彼此,心中各有思绪万千。

这番话确实荒诞无稽。单靠威廉自己,他绝对没法想到这个地步。

——最恐怖的是柳淙说的都是真的。

并非“没有说谎”,也不是“颇具真实感”。他仅仅是在“描述事实”。与自己的主观意愿无关,威廉的潜意识无条件地相信了那些说辞,正如同当初他对于柳淙的觉醒也没有怀疑一般。

那股力量仿佛还残留在眼前少年的体内……不,这样的话就与先前的论述矛盾了。但不知为何,威廉感觉到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对少年的发言予以肯首,为少年的披露进行庆贺。

『personie Laspha/主之片翼(片刻之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男人回忆起今天才初次听到的单词,心中总算了然些许。

“柳淙,你果然没有当王的器量。真正的王者会背负力量与责任,带领整个世界发起变革。”

威廉学着柳淙的模样装腔作势,可对方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

“啊是吗?那就那样好了,反正我也讨厌做那种事。”

柳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

“想聊的事情都聊完了吧?那么也该听听我的要求了。”

“啊啊,是和你的妹妹关鸠有关对吧。”

瞬间,柳淙的心中打起了强烈的警铃:威廉知道的太多了。弗蕊的事情好歹也有蛛丝马迹可寻,但自己应该只言片语都没有提到过小鸠才对。

莫非又是这个人搞的鬼——这么怀疑着转过身去的柳淙,映入他眼中的是男人从未有过的严峻神情。

……不,与其说是严肃,那倒不如说是在畏惧着些什么。

威廉·莱希,他竟然在害怕?

“不要皱着眉头,我只是替人传话。‘如果想要妹妹活命,今晚九点独自一人到P2人工岛来’——对方是这样讲的。”

威廉说。紧接着,男人的语速变得急促起来,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建议你不要去,不,应该是你绝对不要去。我们与那家伙的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就算是你我加上统治会全员和妮恩·斯卡拉·思米莉亚,也绝对无法与那家伙抗衡。”

即便是黄金瞳的持有者全员集齐也不可能战胜的对手……那样的人柳淙确实知道一个。

尼古拉·特斯拉,莱恩哈特·贝奥武甫,最终护甲——凌驾于迄今为止见过的所有强者之上,就已知的范畴而言,唯有完全发挥出异能(Arts)的柳淙自己和全盛状态的霸龙王有机会与其一战。这样的家伙,有且只有一个。

她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才对。不,就算那人依旧活着,柳淙也绝对不想听到她的名字。

然而,事与愿违。

“Infrared,那女人如是自称。”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威廉产生了空间错位的幻觉。

沙尘伏地,风停止,夕阳化作地狱的红焰,即便如此,自己却感到针扎般的冰冷。

他看见,柳淙的面孔扭曲了。他看见,被研磨至极限锋利的,连杀意都超越了的“敌意”从柳淙的身上炸射出来。那就像是有形体的恶寒一样肆虐,毫不留情地改变着周遭的环境。

威廉·莱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即便是在以往的战斗中,男人也从未见到过少年泄露出这般的气场。

“空白的一年”——在柳淙离开家庭到入学马尔塞尤之间,存在着个人信息被完全抹去的一年时间。

没人知道那是为什么。自己也好,莱恩哈特也好,就连地球联合军也是如此。

只有一件事情可以确信。柳淙此刻的状态,绝对与那不该被提起的一年有关。

“你刚才说,那女人的名字是Infrared,没错吧?”

低沉的嗓音很难与少年的年龄挂起钩来。没有等待回应,柳淙转过了身。

“威廉·莱希……那只猫拜托给你了。”

下一秒,他的背影飞也似地远去。

从黄金瞳的深处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威廉·莱希抬起头,望向泛起紫色的天空。

——世界要,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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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7 于: 2019-09-05, 周四 13:16:32 »
Phase 4: d-A.N.


自己(小鸠)来到马尔塞尤已有两周之久。

老实说,这并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若放在上学期间,14天差不多就是两场小考试间的间隔。

然而自己却觉得这段时光飞逝而过,就像是从水龙头中“哗啦哗啦”流下来的水,明明有着质量与冰凉的触感,却怎么抓都抓不住。

约瑟芬姐姐和爱米姐姐时不时地陪自己出去逛街,艾米丽姐姐有空的话会教自己写作业,南丁格尔姐姐的下午茶和点心都很美味,贝尔塔哥哥(嗯?是哥哥吗?)练剑的样子很帅气,怀特哥哥看着很凶但却常常带着自己在城市里兜风……妮恩姐姐就更不用说了,一直照顾着家里的起居,甚至到了自己都有些过意不去的地步。

大家都是十分温柔的好人。多亏有他们的陪伴,自己在马尔塞尤的生活何止是没有不便,就连单纯的无聊都很少遇到。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件事让自己感到无比郁闷。

自己的亲生哥哥,柳淙。

那个体内和自己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男子从来都是一副迎合迁就的德行,就仿佛他亏欠了自己什么一般。无论是需要还是不需要的,那家伙都会一股脑送上门来。自己已经在绞尽脑汁做一些试图惹恼他的事了,但不要说是愠色,柳淙就连微笑都没有动摇过丝毫。

难道说他认为只有和和气气才是对待亲人的态度吗?那种事情——真是太过可悲了。

就算是和妈妈她们住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犯错也会挨骂,遇到矛盾也会吵架;但到了最后,大家还是能抱在一起露出笑脸,这就是“家人”。

自己希望柳淙也是如此,希望那个当自己还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宝宝时会在摇篮边上轻轻握住自己手的哥哥也是如此。

自己希望了解他,看到他未曾展露出来的一面。希望看到他的哭泣,希望看到他的苦恼,希望看到他的惊慌……希望看到,哪怕是他发怒的模样。

自己希望和柳淙变为真正的家人,而不是只有血脉相连而已。

仅仅一个暑假的时间,对这而言似乎完全不够呢。明明都过去两周了,柳淙身上却不见一丁点改变。

所以自己决定来点更过分的。自己要,夺走柳淙重要的东西。

秘鲁咖啡的余香带着浓厚的甜味,但对自己而言,先前的清苦却更加诱人。

在厨房中偷偷回味那股风味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不得了的情报。

“难得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我打算把手枪拆开来好好保养一下。”

就是这个!柳淙会想花一整个下午细心保养的手枪,那一定对他而言十分珍贵的东西才对。

只要知道了目标的话无论何时都能准备下手。不过让自己没想到的是,最好的时机居然来得这么快。这莫非就是所谓的“如有神助”吗?

若是真的如此,那就更不能让机会溜走。

趁着其他人都在楼下的时候溜进房间,被分解成零件的手枪就放在桌上。接下来,就只要装作不经意地,把最重要的零件偷偷藏起来——

等一下,到底哪个才是最重要的零件?

是这个弯弯的像勾爪一样的吗?还是这个奇怪的管子?不然就是这个弹簧?

虽然也可以把所有东西都弄得一团糟,但那实在太过分了。自己不过是想给柳淙添堵,而不是真的让他遇上麻烦。

正当自己在犹豫这些怎样都好的事情的时候,脚步声已经逼近了门外。不好——

动摇之中,脚下的椅子也踩得没有那么稳当。视野急速翻转,浮空感包裹了全身。耳中回响起尖锐的“嗡嗡”声,钝重的疼痛从下肋一直传达到内脏,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这是……怎么一回事?”

手里好像有什么硬硬的,细细长长的东西。它本该是“一根”,但现在却变成了“两根”。

自己下意识地把那藏到了背后。下一个瞬间,咆哮像是惊涛骇浪似地拍打了过来。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柳淙的怒吼。流露在兄长脸上的,正是自己从未见到过的恨不得把人撕碎一般的愤怒。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咦,明明这就是自己所期望的,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会害怕?

双腿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就跑了出去。柳淙在背后叫唤着自己的名字,气势十分可怕。脚踩到满地都是的金属硬块,痛得要命。似乎还和妮恩姐姐擦肩而过——但这些自己全都没有理会。

好可怕!柳淙生气的样子好可怕——

但是,也很高兴。他终于对我表现出真实的一面了。那个柳淙,终于表现出一直以来隐藏着的一面了!

几乎要跌倒似地跑下楼梯,连鞋也顾不上穿,一溜烟地逃出的家门。柏油路被太阳烧得就像煎肉用的铁锅一样滚烫,自己的手脚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排一样冰冷。

心脏在高鸣,脸颊又红又热。过于紊乱的温差让自己感到头晕目眩。自己就这么奔跑着,像是掉进了兔子洞的爱丽丝。丝毫不用管目的地是哪里,因为不管是到何处,柳淙都一定会找到我——

“唔!”

没有注意前方,不小心和谁撞在了一起。一直攥着的手差点松开,零件险些掉了出来。

不对,这种时候得先要道歉!

“对,对不起——”

然而,自己的嗓子却冻结住了。

就好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刚才的冲击影响一般,一名灰黑色头发的女子耸立在眼前。

明明是在酷热的初夏,但她却穿着黑色的长袖套装。那设计就像是没有开领的男士西装,却又让人联想到神父或军人。

这确实过于诡异了。但和女子本身的气场比起来,服装上的特立独行却甚至连异常都算不上。

“小鸠妹妹,走路不看路可是很危险的哦?”

女子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即便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明明就连眼中地带着笑意,但自己就是忍不住想从她身边逃走。

死亡——从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能将任何生命当作垃圾般废弃掉的冰冷的气息。光是待在她身边,空气的温度似乎就已经下降了几十个华氏度。

“还有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还是和大人一起出门比较好。马尔塞尤是个是非之地,一不小心,就会遇上像姐姐这样的人哦?”

“救——”

反射般地要逃走,但对方的手已经死死钳住了自己的胳膊。

在后颈传来的冲击将意识夺走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闪过的是柳淙那只对自己和妮恩露出的,似乎从来都不会改变的微笑。

——救救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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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8 于: 2019-09-12, 周四 21:29:33 »
取回意识时,小鸠最先察觉到的是一股迎面而来的冰冷湿气以及浓重的咸腥味。

是海风。她睁开了双眼。当小鸠还在西雅图的时候,这对她而言就好似家常便饭。一天到晚,只要待在室外,便能够感受到从西边的天空中传来的湿润的气息。

然而华盛顿州的海风是舒适的,是温和的——至少,它不会掺杂着这样的恶意与杀气。小鸠意识到这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并非来自于风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侧过头:视线的前方,距离自己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散发出负面波动的根源就站在那里。

“呀,睡的还好吗?”

血红色的双眼眯成了好看的新月形——那名黑衣女子明明没有将脑袋转动半分,却仍然察觉到女孩的苏醒。依赖视觉的观察于她而言似乎不过是一件多余的举动,即便不靠双眼去看,这女人也能对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

“呜……”

小鸠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尽管意识还昏昏沉沉的,浑身也使不上力气,但自己却意外没有遭到任何物理上的拘束。大费周章地把自己绑架到这个地方来,结果却什么也不做,只是放任自己逃走吗?不,她不像是这种好心肠的家伙。

自信——唯有这一个可能性。这个女人有着无论自己怎样挣扎也绝对无法逃脱的把握。哪怕是双眼注视着其他地方,将手插在口袋中,优哉游哉地站在原地,她也确信自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怎能够让你称心如意!

用意志替代气力,灌注进肢体的每一寸,咬紧牙关,不让绷起的肌肉放松。小鸠摇摇晃晃,异常艰难地让自己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双腿为了支撑起浑身的重量而别成内八字,膝盖死死地顶在一起,尽可能挺起脊梁,让胸口与脚底保持在同一条垂线上,只要稍有闪失,这种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呜啊……”

平衡被打破了。并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外力,仅仅是自己无法坚持下去罢了。小鸠再一次伏倒在粗糙的混凝土地面上,尽管视界在摇晃,但恍惚的神志甚至让她没能感受到多余的痛楚。

这个女人,难道连这点都预料到了吗?

在懊悔与大脑被从身体上摘离出去一般的迟钝之中,右手掌心传来了明晰的刺痛。小鸠打开手一看,断成两截的不知名的部件还残留在那里。

对了,还要把这个,还给柳淙才行……

“就那么想要见到哥哥吗?不要着急,他很快就会来了。”

女子愉快地说,带着些许自然卷的灰黑色短发在海风中肆意飞扬。无论何时,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像都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这一点让小鸠感到无比的恶寒。

“柳淙,他会,过来……?”

因为脱力,就连开口说话都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不可以,绝对不能来这里——明明之前最希望柳淙出现的就是小鸠,在听见对方这么讲后,女孩却巴不得自己的哥哥躲得远远的。

这个女人太异常了。她就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在野兽日夜栖息的林子里精心布置了各种各样的陷阱,让猎物不得不按照她预料的那样行动。

……不,特地采用比喻来形容反而失去了准确性。唯有简单纯粹的文字才是最贴切的描述。

“女子完全掌握了现在的局势,一切的发展都不过是在沿袭她的剧本。”就是这么一回事。诚然小鸠毫无能够证明自己猜想的根据,但生物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告诉她这绝对不会有错。

拜托了柳淙,在为时过晚之前,请务必察觉到这是个阴谋!

“没用的哦?即便那个傻瓜已经知道这是陷阱他也会照样往里跳的。”

黑衣女子再一次对小鸠的内心活动作出回应。这种直接被人读取了思考一般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浑身不自在。

“你说,什么……?”

“我说柳淙一定会来。因为,向他发出邀请的人是我。”

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炫耀一般灿烂。此时,留着灰黑色头发的女人才第一次侧过脸来。那理所当然不是为了看向小鸠,倒不如说正相反,是为了让匍匐在地的无力动弹小鸠能够看见她的表情才这么做的。

女孩下意识地攥紧了抓着零件的手,疼痛扭曲了脸上的肌肉,也使她更加清醒。

怎么回事——时至如今,小鸠才注意到女人身上的另一点异常之处。

不,要说注意到的话其实早注意到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女人便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当初女孩还以为这是她暗中做了许多调查的结果,但现在看来,这些了解似乎更像是来自于她对柳淙所抱有的——执念。

她并非是一个随机挑人绑架的歹徒,而是带着某种特定的目的,在某种因缘的驱使下行动的。

那究竟是什么?

“好啦,你也别瞎猜了。该知道的待会儿都会知道的,前提是柳淙表现够好的话。”

这么说着的同时,风中所带的气息又改变了。女孩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气息。但不知怎的,它给人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如雪花般脆弱,如梦幻般冰冷,带着纤细的刺痛,以及窒息似的渴求。明明像蔷薇一样生满荆棘,但自己就是想要去拥抱它。

想要和它获得相同的痛楚,想要用自己的血液将其染红。如果说女子的气息是无色却有实体的恶意,那么这就是介于有形与无形间的恸哭。

血色双眼的女人抓着后衣领,一把将小鸠抓了起来,转头面向林立着高楼的陆地。一个势如雪崩的身影从那里飞奔而来。

那无疑正是柳淙。舍弃了异能(Arts)的少年,他沧蓝的瞳孔如子弹般锋锐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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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无色战记:Summer's Eve
« 回帖 #19 于: 2019-09-14, 周六 01:19:32 »
今夜的马尔塞尤似乎也与平时别无二致。自打太阳落山之后,城市中的人便稀少了起来。含有湿气的风回灌进街道,带来聒噪到令人烦闷的虫鸣。从云的缝隙间倾洒而下的月光在地上涂抹出银色。忽然间,那色彩晃动了一瞬。

是柳淙。他一闪而过的身影并没有将四下的协调打乱太久,如雨点般急促而静谧的脚步声更是完美地融入了滔滔不绝的虫啼。倘若仔细观察的话,或许会发现柳淙正沿着理论上的最快路线前进,但事实是不要说能够察觉到了,就连目击了这一点的人都几乎并不存在。

这绝非偶然,而是精心计算的结果。早在与威廉道别,离开公墓的那一刻起,柳淙的大脑便进入了全速运转的状态。走哪条路的距离更短,怎样通过拐角可以更快;就连街上行人的数量也被他视作拖累速度的原因,成为了计算的一部分。

不留情面,也没有迟疑,用身体确实地执行计划好的动作,把世界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完美掌控——这是“一心不乱”的“唯我”境界。在奔跑上花费如此多的精力看似小题大做,但不巧的是现在有需要他这么做的理由。

时间不等人自然是其一。不过对少年而言,斩断多余的思绪才是最主要的目的。他得进入状态,取回当初与金狼王对决时……不,是在那之上的战斗意识。Infrared是教会自己如何战斗的人,若不做到这个程度,恐怕连活着站在她面前都十分困难。

柳淙所使用的,在迄今为止的恶战中大放光彩的“枪斗术(Gun-Kata)”,如其名字一样原本是以枪械为核心发展出的技巧。以弹道学和统计学预测最合适的站位和角度,靠体术进行牵制或擒服,最后用无比精确的射击夺其性命。进可攻,退可守,一手一式全都变化多端。这项技术能将武器发挥出超越本来性能的潜力,令精通其的存在立于不败之地。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从计算到执行的一连串步骤都必须在刹那间得到完成。这意味着枪斗术的使用者——枪斗术师(Gun-Kata Master)必须兼具匹敌计算机的大脑、磨炼至极限的反应与技术、能够承受任何负担的肉体,以及,贯彻一切的绝对意志。

它们中的任何一项本身都已是纯粹的理想,若要说真有谁能够达成所有条件,那么便只可能是服务于军队的尖兵,不然就是身心都不正常的疯子——柳淙的母亲关雎属于前者,Infrared则是后者的极致。身为二人后继者,柳淙却甚至没有被归类的资格。

这倒不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融入了太多异能(Arts),单纯只是修行时间的问题。“空白的一年”——从离家起到进入马尔塞尤为止的空档期,这便是柳淙用来学习枪斗术的全部时间。事实上,少年的天赋有些异常过头了。对于那些普通的可塑之才来说,短短一年用来打基础都完全不够,但柳淙不仅掌握了整体的核心理论,更磨练出了足以被称作入门的实战技术,这绝不是只靠“努力”能够讲通的。

没错。如果不是Infrared的死,没人知道柳淙现在能达到什么地步。

转眼间,P2人工岛已然近在咫尺。被设计用于风力发电的这片土地上竖立着许多三桨叶的风车。虽说心中的地图无时不刻地提示着柳淙自己的位置,但那壮观的场景还是化作了视觉上的冲击,为少年带来“自己已经抵达”的切实感。

骤停脚步,让身体跟随惯性跃入海风。肆虐的潮湿仿佛令空气都拥有了实体,化作软垫把少年稳稳当当地接下。柳淙端正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了不远处的两人。

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自己的妹妹,以及揪着后领把她拎起来的,身着漆黑“教士服”的女子。

“——Infrared!!!”

“真是让人头疼,你这没有长进的蠢徒弟。”

这么叹着气的时候,被冠以“红外线”之名的枪斗术师已经将女孩抛向了半空。甩掉碍事的包袱——照理来说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而已,然而,她扬起的那只手却并非空空如也。

“砰!”

枪鸣突如其来地穿透了风,下一个瞬间,人工岛上炸开了金属剧烈碰撞的声响。这就发生在小鸠的脑后。被无助的浮游感笼罩着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抱住头,发出尖叫。

“呀啊——!!”

“小鸠!”

Infrared握着枪,一柄枪身修长,握柄却略显短小的黑色自动手枪。没人知道她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将其拿在了手上。回过神来的话,指着小鸠的枪口已经冒起硝烟。

一跃而起,将妹妹在凌空接下的柳淙手上也拿着武器。说是枪支,却更接近于机械的拳套,能将整只手包裹在内;说是拳套,结构又太过复杂,嵌入其中的弹夹突兀地夸示着存在感。Persona——被璀璨的洸之粒子赋予实体的妄想(愿望),其铳口也升腾着开火后的烟尘。

“没事吧,小鸠?!”

即便是抱着一个人落回地面,拳铳延指的终点也没有丝毫动摇。柳淙直起身,将小鸠挡在身后,却顾不上对她投去抚慰的目光。

“明明射线那么明显,却【只是】用子弹击飞了子弹【而已】吗?”

像是对此很不满一样,女子摇了摇自己灰黑色的卷发,闹别扭似地责备道。

“柳淙,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锻炼啊?”

“那又如何?反正就算我把子弹弹回去也打不中。”

“不要找借口。打不到就说明你下的工夫还未到家。”

“事到如今不要再装出一副教训我的嘴脸。Infrared,你这邪门外道理应早死了才对!”

这一番话里有着难以掩饰的疑惑与惊愕,可以说正中Infrared的下怀。只见女子扬起嘴角,一扫先前不悦的神色。

“可不是吗!不过为了见自己心爱的徒弟,我特地从地狱爬回来了,你要好好感激我才对。”

“……净说些胡话。”

师徒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互摩擦,点燃了焦灼的气氛。与此相对的是他们都没有动手,而是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这反倒让人心生不安。

果然,双方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不,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仅通过无言的对峙,柳淙的心中再度被烙刻上这样的事实。

一旦轻举妄动就会给对方反咬的机会。如果只是独自一人的话,即便露出细微的破绽柳淙也有不丢掉性命的自信。但现在他背后有着另一个浑身上下毫无防备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得不守护她。

眼前的这个女人……Infrared可不知道什么叫做仁慈。

“没有可趁之机吗……不过,光是站在那里可打倒不了我。”

于是,Infrared率先打破了平衡的局面。她轻轻一抖空着的手,教士服那黑影似的衣袖便向前伸长——否,是有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滑了出来。

手枪,和另一只手中一模一样的漆黑火器。方才就是用变戏法般的动作,Infrared才凭空将枪送到了自己手上。

这一切在柳淙看来都像是充满了轻蔑的让步:拥有压倒性的强大,她就是敢如此飞扬跋扈。没有办法,尽管很不甘心,但要做些什么的话只能趁现在——

“砰砰!”

用来掩护死角的两道火光脱膛而出,与此同时,少年向着天空高举自己的右手。

他在呼唤不存在于此处的“何物”。

就像是在纺织无形之物,仿佛是在解放有形之物——

金色的雪花落下,汇聚。

读取,解析,修改——

构筑,拼接,完成——

没错,正如同人有双手一般,作为“一对”被创造出来的Persona也存在孪生般的镜像。在洸的簇拥中,那异形之拳的另一半显现出实体。

并非异能,这是洸粒子传送——将洸粒子构成的物件解离,通过量子纠缠将其信息在瞬间传送到遥远的地方,再用存在于那里的洸粒子构筑出完全相同的实体。借此方法,少年重新取回了自己爱用的双枪。

使用与洸粒子相关的技术无疑违反了次元管理局定下的规矩。即便是拥有特权的柳淙,也必须要事先获得批准才能动用被禁制的力量。

之后肯定会被要求提交一大堆文书吧,甚至连暑期补习都会泡汤也说不定。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眼下的情况才是最紧急的。

“小鸠,捂好耳朵。”

左臂向前下方笔直探去,右臂则如鸟翼般弯折,高高架起,这便是枪斗术的标准起手式。少年往前踏出一步,双臂也打了个回环,在与胸口同高的位置相互交叉。两挺拳铳中的一挺并没有对准Infrared,但柳淙并不在意这点——开火。

“砰!”

两声枪响重叠在一起。一颗子弹杀敌,另一颗则是要封住对方的去路。无比精确的计算,对于通常人而言是163%的致命率。然而Infrared像是早已看穿了射击的轨迹一样,单单靠生物最基本的微动便从两颗子弹间躲了过去。

不,她根本没有躲,而是算好了不会被打到才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柳淙将咋舌藏在心底,脸上则毫无波澜。以让人联想到机械的精确度与速度,持枪的手臂不停变换着姿势。扣动扳机的手指看似没有移动,实际却打着冰冷而毫无规律可言的节拍。双拳以与手枪不相符的频率喷吐出十字形的火舌,空气中时不时地响起“乒乒乓乓”的金属撞击声,就仿佛有谁正在演奏德彪西的音乐。

“你什么时候变得爱玩这种雕虫小技了。”

四周亮起许多萤火虫似的细小橙色火光,Infrared轻松写意地摇晃起身体,甚至还不忘对自己的徒弟发出嘲讽。

这可太异常了。要知道那些橙色的光点才不是什么梦幻美好的东西。飞离了膛管的枪弹在空气中相互碰撞——是金属间的相互摩擦造就了这般景象。

将弹头当作桌球弹向各个角度,柳淙正是以这种方法在原地对Infrared发起了全方位的射击。然而对方不要说感到棘手,就连脚都没有要离开原地的意思。

“是在保护那个孩子吧?再这样下去根本没法好好打一架,不如干脆地舍弃掉如何?”

“……不要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我是为了保护小鸠才站在这里的!”

“不,你说的不对。”

见少年打破了冰冷的面具,Infrared无奈,同时也充满恶意地讪笑起来。

“你和我是一样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将自己的知识与技巧传授于你。而且,你也是为了同我一战才来到这个场所。”

“看来和你说什么都白搭。”

虽然愤慨无比,可不巧的是对方有一句话讲的没错。

正因为顾虑到小鸠的存在,自己才会尝试以火力压制(Alpha)取胜。既能够发起攻击,又可以扩大守备范围,照理来说是个一石二鸟的战术才对……但是,这也只在双方棋逢对手的情况下才能够奏效。

双臂再次打出圆形,柳淙将右手架在腰间,左臂微曲着向前上方探出。这是防御的架势,少年暂时停止了攻击。

可恶,一定要想个法子——至少得先让小鸠去往安全的地方!

“不要停下来啊……还是说,轮到我上了?”

然而,师傅却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空闲。

只见绝世无双的女枪斗术师如同天鹅振翅般翩翩扬起双臂,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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